“好久不見,鳳娥。”開國少將易易耀彩看著眼前憔悴的老婦人,心潮澎湃。
22年前的那個下午,17歲的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加入紅軍,臨行前他對著身著紅衣的鳳娥說:“鳳娥,我回不來的話,你就當我死了,自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他英姿煥發,功成名就;而她滿頭白髮,臉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
“易耀彩,你回來了。”鳳娥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望著面前身著軍裝的男子,眼裡淚水打轉,欣喜、悵惘、心痛,諸多情緒翻湧。
一見到鳳娥,易耀彩的內心也五味雜陳。他該為她高尚的情操和堅定的信念感到欣慰,還是該為青春年華一去不返而悲嘆?更讓他擔憂的是,自己的妻子文靜要如何接受這個突然出現的“前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文靜迎上前,拉起鳳娥的手親切地說:“姐姐,回家吧。”
回家?易耀彩微微一愣,隨即瞭然,原來妻子早已洞悉他的想法。
一場意外的重逢,牽扯出幾段跨越時光的故事。
1
1927年,10歲的易耀彩在田間放牛,母親突然領著一個姑娘回家,笑言:“這是你未來的媳婦兒,叫鳳娥。”
易耀彩不樂意,他想讀書上學,將來一定要當一個出人頭地的人,哪有空管這沒大沒小的“媳婦兒”!
可父母已經決意要他娶鳳娥,易耀彩只能不高興地應允。
收養童養媳是當時很多貧苦家庭的做法,易耀彩的父母也不例外。儘管家境貧寒,他們還是從外面花錢買了一個女孩回來,就是想給兒子把未來的媳婦準備好。
起初,易耀彩對鳳娥很不客氣,經常無視她,也不跟她說話。鳳娥並不介意,只是默默地做家務,有時還幫著易耀彩一起放牛。
一次放牛時突然下雨,易耀彩正披著蓑衣趕牛回家,鳳娥卻不要命地跑上山,把自己的蓑衣披到他身上。
“你怎麼來了?”易耀彩有些驚訝。
“怕你淋壞了。”鳳娥抓著溼透的衣角說。
那天之後,易耀彩對鳳娥的態度變了,開始跟她說話,兩個人也漸漸熟絡起來。
1928年,紅軍來到村子傳播革命,易耀彩的父母都參與到革命事業中。
1929年,13歲的易耀彩跟隨父親參加農民暴動,後來加入了共青團。他勤勉好學,很快當上了紅軍戰士。
1934年,易耀彩跟隨紅軍開始長征,臨行前他回家看望父母和鳳娥。
“鳳娥,我這次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你走吧,早點另找個地方的好人家嫁了。”易耀彩對鳳娥說。
“我會一直等你回來。”鳳娥堅定地答道。
2
長征艱險重重,易耀彩也曾在絕境中死裡逃生。
1935年5月,易耀彩所在部隊奉命奪取瀘定橋,可橋已破敗不全,只剩幾根鐵索。易耀彩不顧生死,抱著必死的決心第一個爬上去鋪木板,後面的戰士才得以過橋。
同年,部隊穿過滇南的草地時,瘧疾盛行,易耀彩也染上了疾病。高燒、頭痛欲裂的痛苦讓他幾欲放棄,可他不願在戰友面前退縮。部隊要他留在鄉下養病,易耀彩不肯,死死跟著大部隊走完了這一路。
1936年長征結束,易耀彩得知家鄉遭白軍報復,父母雙亡的噩耗。他悲痛欲絕,以為鳳娥也遇害身亡。
易耀彩認為家人都離世,終日投入到革命事業中,1940年與女軍醫文靜結為夫妻。
新中國成立後,易耀彩當上海軍司令,功成名就。1957年他終於有時間回鄉祭祖,卻在村口見到了鳳娥的身影。
原來,當年白軍闖進家中時,鳳娥被一個軍官看上,要強行擄走。她寧死不從,趁機逃到外地,之後又偷偷回到村子,一直守著家等他。
父母雖已殞命,妻子雖在他鄉,鳳娥仍然遵守諾言,守著那一份菁菁青春,等了他整整22年。
3
見到鳳娥,易耀彩百感交集。
一段沒有結果的青梅竹馬,因為時局動盪提前結束。他們本應攜手共渡一生,卻被無情的現實生生掰斷。
“鳳娥,你不嫁人,獨自守在這裡,可曾後悔?”易耀彩不忍問道。
“我沒有後悔。”鳳娥淡然回答。
她明白,他們之間已無可能,但她不願辜負多年的等待與承諾。就這樣,年復一年,她守著,等著。
文靜靜靜地注視著兩人,眼裡滿是憐惜。她走上前,對鳳娥說:“姐姐,和我們回城裡吧。”
鳳娥感激地望著文靜和易耀彩,輕聲道:“我老了,留在鄉下就好,你們要珍重。”
4
回到城裡,易耀彩對文靜說起了鳳娥的事。
文靜並不覺得意外。她溫柔地笑了笑,說:“我能理解鳳娥姐姐的選擇。當初你離開時,她就下定決心要等你。這些年來,她單純地相信你會回來。哪怕你已另有新歡,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我欠她太多。”易耀彩嘆息道。
“不,你不欠她。”文靜挽住易耀彩的手,“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就像我們選擇在一起,也是出於內心的呼喚。生命因為有了選擇才變得堅強和完整。”
“那我們以後......”
“以後我會常回村裡看她,你也要抽時間探望。我們會讓她度過一個沒有遺憾的晚年。”文靜溫暖一笑,“她等待了你半生,現在該輪到我們去陪伴她了。”
易耀彩心中一暖,慶幸自己遇見了這樣通達大度的知心愛侶。
此後,文靜時常去看望鳳娥,送她衣食用品和書報,又介紹村醫給她看病。易耀彩工作繁忙,但每年回鄉必去看她,慰問她近況。
鳳娥也很欣賞文靜這個灑脫的女子。她沒將文靜視為情敵,而是將她當成最親密的妹妹。
5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幾年,直到1996年,鳳娥離世。
臨終前她對易耀彩說:“我一生無憾,因為我等到了你。我原諒生命帶給我的一切。”
易耀彩和文靜陪她度過了人生最後一程。
依鳳娥的遺願,易耀彩和文靜把她和他父母的骨灰擺在一起。
“你回來了,他們也就可以團聚。”文靜握著易耀彩的手說。
易耀彩點點頭,眼前這三個骨灰盒,承載的是一個個跨越時光的故事。
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度過了這個匆匆的人生。即使青春逝去、白髮滿頭,生命終將落幕,但愛與美好是永恆的。
易耀彩望著墓碑上鳳娥、父親和母親的名字,心中升起一種超脫的感動。
他明白,世事變遷,生死離別,都是生命的常態;唯有寬廣的心懷和善良的品格,才是面對一切的底氣。
那年秋天,易耀彩攜文靜回鄉掃墓,迎接他的是三個靈魂的祝福。
一縷微風吹過,陽光穿透濃密的樹葉,灑向墓前的三人。
易耀彩閉上眼,感受著這片暖意。他知道,父母和鳳娥就在這裡,永遠守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