睞娘姓易,住在蘇州舜水鎮。她家在當地是一戶大族。她祖父為官做宦,積累了萬貫家財。到她父親這一輩卻散盡家財買入許多古代名畫。
用香木做成畫架,把自己書房臥室改裝成畫城,每架藏畫百軸。每個畫架都用金牌刻出記號,最好的上等畫都用玉石為軸,錦緞做套。
睞娘幼時非常聰明,善於記誦,剛四五歲就把家藏畫全部記熟。父親常常隨便提起某古代畫家所做何畫,睞娘就可指出某畫在第幾架上第幾卷中,無不中的。
因此父親特別喜歡她,就叫她執掌畫架上的鏤金牌,管理畫城中所藏的古代畫卷,管她叫畫奴。
她長到七八歲要換牙的時候,就能描畫臨摹一些蘭鳥人物小圖,學會吟詠題跋。她長得美麗豔媚,臉上不塗胭脂香粉,也會透出香氣發出豔光。
走起路輕飄飄地像仙女一樣,雙眼靈活,眉目清秀,皓齒善媚,尤其目光活潑善於傳情,故此母親把畫奴小名改成睞娘。
明末崇禎甲申年,天下大亂,許多郡縣都進入戰亂之中。當年正當中秋八月,睞娘和父母剛吃完晚飯,在畫房中,剛點上繡燈。
周圍著紫色絲線的圍幕,桌上擺著紙,正當睞娘坐在桌前研墨擇筆想臨摹一幅吳道子畫的觀音畫像,準備把它當作禮物獻給附近醉香庵尼姑的時候,忽聽外面呼號如雷,火光四起,照耀如白晝。
人們狂呼大喊:"兵來啦,兵來啦!"睞娘聽完,忙放下剛拿起的筆,走進屋裡,把畫架上儲存的一部分玉軸緞囊的珍貴古畫包起來跑出去跟著父母,從偏僻小巷走到城郊金牛村隱居起來。
全家在金牛村住了三年,過著賣珍、補換舊衣、刺繡、傭工以賺飲食的勞苦窮居生活,嘗夠了生活的艱辛困苦。
那時,舜水鎮的老宅大部分毀於戰亂兵火。兵亂稍停,父親就想回舜水整理舊業,但由於房舍毀壞太甚,一時拿不出大量資財,重蓋新房。
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睞娘對父親說:"過去我家這麼大的家業,都毀於戰亂,我們孤單單地飄泊在外,不是長久之計。聽說我姑住在午溪東新巷,姑姑從年輕時就寡居不嫁,我可以上那裡去住,這樣我就可以隨時回去和家裡人團聚。"
父親同意她的意見,給她僱了一個小船,叫女奴問香陪她去午溪姑家。睞娘臨與家人分別時,寫了這樣一首詩。
漂泊河山返故郡,桃蘭春雨離魂。憑將別後雙紅袖,記取東風舊淚痕。
到了午溪東新巷,住進了姑姑的家裡,睞孃的姑姑,名叫倩娘,丈夫姓吾,在東新巷也算當地可數的大家族,家裡很富有資財。
丈夫早年因犯了精神瘋狂出走,死於亂軍中。無子,故睞娘去,倩娘很喜歡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
倩娘還有一個表親潘生,論起輩分來他是倩孃的兄弟,他也出身於世家貴族,但因為他父母品行敗壞,不被族內重視容納,故只得租賃倩孃家房子居住。
潘生雖也有一些歪才,會寫詩做文章,但品行很壞。倩嫂寡居,生活寂寞,潘生每天假借理由經常到倩孃家和她見面。見面後經常擠眉弄眼,靠背貼身,摸手踩腳。
說點逗趣,打情罵俏加以調情。不久倩娘就被他迷惑,二人混在一起,過起不雅生活。
睞娘住處離倩娘臥室只有百步,在東廂房小紅樓上,每天放下竹簾門簾,早晚也不下樓,過著閉戶獨居不與外界來往的封閉生活,故不知倩娘與潘生來往的事。
問香雖然聽到一些,說與睞娘,睞娘也不進一步打聽,也不和問香議論,只當沒聽說一樣。
倩孃家裡有一個花園叫隔夢,景緻幽美,很少有人遊逛,這時正是暮春三月初旬,花園中有些花朵已經開放。
一日倩娘沒帶丫環女僕獨自一人來請睞娘遊園。睞娘推辭說,上午剛繡完花,已經很累,打算好好休息一下,不想去遊園。倩娘不答應強拉睞娘遊園。
二人拉拉扯扯走進隔夢園門,進入花園後,轉過半湖池水走上小山,先到山腰左邊半峰亭休息一會。然後下山走進林木深處。
首先看到幾棵綠柳,周圍圍著紅色欄杆,裡面有幾叢茶樹,一片竹林。走過茶叢竹林,又向左轉,就有一塊一丈多高的太湖石檔在眼前。
轉過太湖石則看到有很大一畦盛開的海棠花,璨若雲錦形成一道華麗的錦繡屏風,橫在面前。
穿過海棠花叢,則是一畦櫻桃花和另一畦薔薇花互相銜接著擺在人們面前。倩娘對睞娘說:"櫻桃花不結子,開出的花嬌嫩妖媚,卻趕不上木薔薇花又紅又香惹人喜愛。"
說完拉睞娘走到薔薇花架下,正站在那裡觀賞薔薇花的時候,忽然嗡的一聲,滿架薔薇花瓣紛紛下落,鮮紅的花朵蓋滿睞孃的頭髮臉上和衣衫袖口。
隨著落花一條細彩絲繩織成裝著相思樹籽的錦囊,打著鳳凰同心結的流蘇墜子落在睞孃的肩膀上。
睞娘被打突然一驚,仔細一看隱藏在花叢中有一個帶黑帽子長著一張白臉的青年書生正注視著自己。
問香在旁急斥道:"潘秀才,你怎麼藏在這裡偷看人家啊!"倩娘在旁解圍說:"潘生從櫻桃園那邊過來的,他從不認識睞娘,怎敢隨便打擾美人。"
潘生看倩娘笑一笑,倩娘也對他笑笑,潘生就很不好意思走開了。睞娘知道是倩娘有意出賣自己,臉氣通紅,沒和倩娘打招呼帶著問香回房去了。
自己好幾天心裡不痛快,從此更不走出臥室的門了。原來倩娘為了討好潘生。故此先挑逗睞娘一番,好叫她和自己合在一起侍候潘生。
故此先把潘生藏在園中又約睞娘遊園以便實現他和潘生計議好的陰謀計劃。倩娘一看睞娘沒上鉤,自己計劃沒實現,就開始不滿意睞娘並想出更惡毒的辦法來陷害睞娘。
有一天,睞娘早晨梳妝完了,依窗而坐,看窗外的景色,感慨很多,於是拿起筆來在紅信紙上,集唐詩人韋杜與宋濟的詩句,寫了一篇具有新意的絕句。
早晨傷春夢雨天,鶯啼燕語報新年。東風不道珠簾卷,引出幽香落外邊。
寫完用玉獅子鎮紙把它押在梳妝檯上。這時忽聽外邊樓梯響,有腳步聲,知道倩娘來了,於是趕緊登上木底鞋出去迎接情娘。
剛走兩步,忙回頭一看,紅箋紙寫的集唐詩絕句還在桌子的鎮紙下面,忙回手趕緊把它放在桌子的抽屜裡,但還露出點紙尾巴。
倩娘上來後,坐下談幾句就看到這個紅紙箋尾巴,她從抽屜裡把它拉出來,看了看上面寫的詩,就把它放在衣袖裡,急著走下樓梯回去了。
睞娘想制止要回詩箋已來不及了,因此,倩娘走後她很煩悶苦惱。倩娘走下睞娘住的紅樓,正好遇到潘生在梧桐樹下面。
倩娘從袖子裡拿出睞娘寫的詩,箋紙一看,原來是一首集唐詩絕句,便扔給他說:"傻東西!在櫻桃園中薔薇蘭前你挑逗她沒成功,這回有了這個,難道說你還怕她不上鉤嗎?"
潘生開啟紅箋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首集唐詩絕句,後面有"畫奴戲草"四個楷書的署名。
倩娘又向潘生笑著說:"畫奴是睞孃的小名,那麼,這紅紙箋上的絕句不正好可以作潘郎的紅媒嗎?"
說完又向潘生丟去一個飛眼說:"若成了,你可得好好謝謝我呀!"潘生對倩娘笑笑說:"你放心吧!我永久會記著你的好處的。"說完就把詩箋拿走了。
又過了好些日子,夏天已經過去,天氣開始涼爽。秋風已經颳起,池中的荷花開始凋謝,隔夢園中的青草逐漸枯黃,眯娘孤獨寂寞的坐在房中思念著父母家鄉。
這時問香拿著一個斑竹瑣絲藍進屋,藍裡放著一個描金匣遞給睞娘說:"這是倩娘送給小姐的水果茶點,希望小姐品嚐。"
睞娘開啟方匣一看裡面裝有兩個石榴,四個金柑,還有一盒會錦糕點。這些東西裝滿小匣,把這些東西拿出來之後,匣底還放著一個用文錦包的小方包一個,外面用繡帶捆的很緊,把包開啟,露出一頁薄紙。
紙上寫有五十六個字的詩句:“珠樓十二夜初長,秋恨應知情晚妝。巫水有云通楚佩,賈牆蕪夢問韓香。錦弦舊瑟調鸚鵡,蘭酒新瀘憶鴛鴦。落日斜陽無限意,可能流影到西廂。”
末尾沒有署名落款,只有"米在田而可食,水非米而何炊"兩句字謎。睞娘看了這五十六個字的詩,純粹是一篇挑逗詩。
詩中用了巫山神女與楚王私通,韓壽與賈午跳牆偷情,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私奔賣酒及張君瑞待月西廂約鶯鶯的四個男女私情的故事表達了作者對睞孃的大膽的露骨的挑逗。
睞娘又在桌上用指畫了詩尾的字謎,解拆出"田在米"與"水非米"是"潘"字。很明顯這是倩娘替潘生用送茶點的方式傳遞挑逗詩。
至此,睞娘才認清了倩孃的為人及其陷害自己於不義的卑鄙企圖和險惡用心。看完這張紙後,睞娘把隔夢園中潘生對自己調戲和這次挑逗聯絡在一起,不由地胸中燃起滿腔怒火,氣的把這張薄紙扯的粉粹扔在地上,打開發髻,披著衣服,下去找倩娘。
到倩娘屋時一看,倩娘正坐在床上低頭裁鳳花細襪,抬頭一看睞娘進屋。她認為睞娘會同意潘生對她的挑逗,急忙站起來笑著把眯娘拉到身邊,給睞娘整好頭髮又插上金釵。
問她有什麼事?這時睞孃的臉氣得通紅,半天說不出話來,呆了好久才說:"我很年輕,離開慈母住在外面,孤單一身完全依靠姑母。
姑母對我很好,完全給穿綾羅綢緞,給我吃山珍海味,實在感激姑母,但姑母應該教我學好,教我好好做人,不應把我引上歧途,姑母不該拿走我的閒情小詩給外人看。
不應為品質惡劣的潘生傳遞訊息,叫他用內心骯髒的詩來挑逗我,姑母縱然不愛我,我應該珍惜自己的名譽。
竹子有節,松柏有心,當年在陌上,秋胡用金子都不能買一個採桑女的心,我怎能被御溝流出來的紅葉詩所動,嫁給這種無恥的東臨浪子呢?
我不敢忘記你對我照顧養育的恩德,但我也不能長住在這裡,任我的名譽被毀壞。故此,我在此向姑母辭行。"說完跪在地上向倩娘行禮辭別,倩娘用好言勸慰挽留,睞娘堅決辭行。
這時,睞娘舜水家房子已經修繕好了,她父母正想把她接回來,正好睞娘自己來了。她父母既吃驚又高興。
睞娘雖然不滿倩孃的所做所為,但她卻不敢把事實真象告訴父母,不得已還替她隱瞞。
先是潘生父母為潘生訂婚王氏,後來潘生因迷戀倩娘,二入打得火熱,又想和王氏斷絕婚姻關係,王氏也聽說潘生行為放蕩而把姑娘許給別人。
這時潘生想透過倩娘來娶睞娘為妻,故意把紅紙箋之事張揚在外,毀謗睞娘,並叫睞娘父母知道,以造成輿論壓力來達到娶睞孃的目的,過了一年多,倩娘因別的事來到易家。
見到睞娘父母除平常的問安之外就給睞娘提親。她先試驗著說到潘生,看睞娘父母沒有反感憤怒的意思於是進一步誇讚潘生的才華、品貌,而瞞了潘家的貧窮和名聲不好。
又附在睞娘母親耳邊小聲說出在隔夢園睞娘與潘生會面後及後來發生的詩箋往來。添油加醋說了一番。說完又嘆息又表示同情。
在這種情況下,睞娘父母就答應了這樁婚事。倩娘回去又急忙替潘生籌辦送了訂親的禮物。睞娘父母就決定選擇吉日良辰把潘生人熬在家。
訂婚、擇吉舉辦婚事的決定都沒有和睞娘商量,故此睞娘一直不知此事,直到入洞房那天晚上,在明亮的喜燭光輝照耀下,進入綢緞做成的喜帳中,新郎要寬衣解帶的時候,才看出新郎就是在夢園中調戲偷看自己的潘生。
睞娘大驚,悲痛長號之後氣絕。問香一見,趕緊跑去找來睞娘父母,這時睞娘氣的說不出話,憋了好久才說:"我被倩娘害了。"父母只能說服安慰勸解。
雖然暫時緩和了睞孃的痛苦情緒,但由於夫妻之間只能以虛情假意的笑臉應付。儘管這樣,愁苦、怨恨、不滿情緒還經常從睞孃的眉梢、眼角,一顰一笑中流露出來。故此二人的關係總是籠照著黑暗一層冷意。
又經過兩年,潘生自己蓋了幾間房子,就帶著睞娘回到自己家中。潘生父母既窮,又膘悍、殘酷、蠻不講理。
一向知道睞娘和潘生關係不和諧不融洽,因此睞娘回來就對她很兇,不給好臉又表現出滿臉氣。
睞娘初和她們見面,就氣的流淚,行完禮以後,什麼話也沒,跑進臥室關上門大哭一場,覺得在潘家生活很苦惱,有生不如死的悲觀想法,感到活著沒有一點樂趣。
辛丑(順治十八)年,潘生由於生計困難在本鄉找一個教書坐館的職業。在教書的過程中由於調戲鄰近的姑娘而被學生家長辭退。
睞娘愈看不起潘生,潘生愈來愈厭惡睞娘,於是開始謾罵侮辱睞娘。先還避著人在房中責罵睞娘,後來不管任何場合大聲侮辱責罵,甚至鞭打睞娘。
有一次睞娘對潘生說:"我是薄命人,含冤偷生和你過在一起,你是知道的,你道德敗壞,越來越無恥,對我負心不忠,責罵毒打也是越來越兇狠。
你我已形成不共戴天仇恨,即使你把我折磨死了,我變成鬼也不會饒你。你這樣兇狠惡毒,還有什麼臉面做人呢?"
潘生一看睞娘敢這樣反抗自己,就更仇恨睞娘,順手拿起鞭子,披頭蓋臉打了眯娘一頓。
眯娘頭髮被打亂了,打的遍身血印,有的地方被打破淌出殷紅的鮮血。這時潘打完睞娘生氣走了,屋裡只剩下睞娘和問香主僕兩人。
外面的月光照進屋裡,屋裡的油燈半明半暗,睞娘痛哭著對問香說:"我的苦命要結束了。"
說完叫問香從匣中取出自己寫的詩詞《愁鹽》一卷和近作幾首,平常臨摹的小楷書法百頁,從小畫的花鳥速寫一卷,全部投進火裡燒了。
又叫問香扯了一塊一尺見方的白絹,鋪在桌子上,一面哭,一面在上面寫了一封給父母的信,寫好後交給問香說:"請你明早替我送給爹媽。"說完打發問香離開自己的房中休息。
第二天清早問香把信送到易家,信的內容是:“女兒不幸遭遇亂世,不得不與父母骨肉兩地分居。更加我知體弱多病,且知不會長壽難以久居人世。
故此,自幼專心詩文,致力書畫,希望以才貌世,得嫁於名家世族,書香門第,找一可意郎君為其做飯弄炊,並蒂白頭,亦可使年老的父母得到安慰,使我久藏於心的願望得以實現。
不想受出於至親的媒人所愚弄,不但玷汙了我的清白和美名而且陷入了他所設好的陰險的圈套。
使我和人間敗類,世上豺狼相結合成為夫妻,不但失掉了我終身的依靠,而且使我久懷的理想希望,一旦之間付於東流。
從此,我的精神,情緒不得頃刻舒展,愁苦煩惱怒怨纏繞著我,永遠斷絕人生的幸福和樂趣。尤其是今年搬出家門和你們分別之後,思想憂鬱,精神苦悶使我得了沉重疾病。
終日不知飢飽,每天只吃一點粥飯,當時什麼也不想吃,甚至見到飯菜就要嘔吐,也很少喝水,喝了也喝不了一勺水。
生活上,精神上痛苦難以一時說清。尤其在悽風冷雨的晚上,關上室門,伴著孤燈,聽到房簷下淋瀝的雨聲,夾雜著遠處傳來的斷斷續續婦女捶衣的棒捶聲、守夜人打的梆子聲、報時的更鼓聲,使我終夜倚枕難眠。
這時不由我悲從心來,流著眼淚想著自己的前途,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每當天氣晴朗的早晨,推開窗戶,看到綠色草木,美麗的花朵,在朝霞中迎風飄蕩開放,可愛的小鳥在枝頭歌唱。
我靠著窗臺,有時倚著欄杆,回想起我少年時幸福自由生活:在花園和同伴盡情的嬉笑暢談,是多麼愉快啊?
春遊歸來,和姐妹們在繡樓中彈琵琶、吹笛簫,穿著美麗的紅彩在一起投壺飲酒,聯句賦詞,又是多麼自由幸福!
這些歡樂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把它和我今天痛苦辛酸的日子相比,好像是被分隔開的兩個世界。
兩個世界卻是一個人的遭遇,一時樂一時苦又是多麼不一樣啊!這可能是我前世註定,命運該著,我又能說什麼呢?
負心的丈夫,由於在外對女人不軌被辭退館地,回來一直遷怒於我,想各種辦法折磨我、汙辱我、罵我、打我,現在把我打得幾乎要死。
我想這種苦日子沒有盡頭,因此今夜就是命終之日,我叫問香告訴父母,父母來看我的時候,我們已經成為隔世之人,你們在董香的綠緯帳裡再也看不到憔悴凋零的我。紅葉窗前永遠找不到那個健康、活潑、美麗的昔日時我的影子。
你們將要看到的將是含著痛苦、悲傷的眼淚,懷著深深的仇恨已經死掉但並沒有冥目安息的弱小女兒的屍體。
分別啦,親近有父母,明月有三更,天涯綠草,是我回家的時候,那時可能我會到你們的夢中出現,父母年歲已高,希望多保重身體,多進餐飯,不要以死去的女兒為念。
女兒死後,希望收斂我的屍骨深埋在土中,使我能早日脫離人間,升上天界,在天上遨遊。"
睞娘父母讀完信,忍著痛哭趕到潘家,一看睞娘已自縊於花房左邊的梁間。潘生和他父母已逃離家中,睞娘父母和同來的易家親戚,用棺木把睞娘收斂,放在潘家廳房後帶問香暫時回家。
睞娘此人風流俊雅,情感內向,心地聰明,技藝窮巧,而外表穩重,才不外露。說話簡潔有力,又不樂意和人爭吵辯論,拿出筆來能寫出流暢、節奏鏗鏘的文章,畫出維妙維肖的圖畫。
無論詩文、圖畫都表現出她的靈氣,而且字裡行間都流露出歡樂,寫哀傷,每個字都孕含了作者的淚痕,這正是六朝時評論家許孝靈所稱道的讚揚的那種女人中會妙解詩文的才子啊。
可惜才貌雙全的女人找不到好的配偶,有才學但命運不濟,生命短促,從而造成了遺恨長久於天地間的大悲劇。
睞娘死時才二十四歲,殮後三天,忽然來一豪客,滿嘴鬍鬚,堅硬四張,一頭捲曲黑髮,裹紅巾披綠斗篷,騎黑馬掛長劍直奪潘家而來,後跟一人,揹著戰血皮囊,到睞娘門前,推門直進,騎馬立在睞娘棺前。
掀髯大聲說:"負心人已被我殺了。"跟著的人把背的皮囊倒出來,一個帶血的人頭在地上滾動著,這正是潘生的首級。
第二年午溪鎮發生盜匪之亂,倩娘被強盜搶去,後不知所終,人們都認為這是蒼天為睞娘昭雪冤枉,是那對無恥的夫婦應得到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