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過了這條大漠巨龍,來到了他的南面。
突然,我在這裡發現了一條坑坑窪窪的石子路。石子路沿著蘭新高鐵線一直蜿蜒著不知通到哪裡,就像一根緊緊依附著大樹的藤蔓一樣,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
我的手機訊號早已經不在服務區了,地圖導航在斷網的情況下是什麼都顯示不出來的。
但我算無遺策,早就在數天前,就把整個哈密南部沙漠以及羅布泊大海道,近百萬平方公里四通八達交錯縱橫的路線網牢牢背誦在腦海中。
記得我的生物老師告訴過我,說人體除了主動脈,還有上萬條毛細血管。假如此時各位有放大鏡,就可以從我的大腦中看到這同樣神奇的一幕。
我大腦裡此刻就儲存著這樣數不清的交通路線網,我運足腦力,此時正在刷刷刷的進行不斷地翻箱倒櫃,我要在成百上千個記憶匣子裡,找到記載著蘭新高鐵這條主動脈,然後再找到這條主動脈的毛細血管,即我眼前的這條不知名石子路的來歷和去向。
對我來說,這是個不小的工程量。不多時我的額頭開始見汗,這是大腦cpu執行到極致的體現,就好像各位打手機遊戲時,因為手機需要大量的精細計算而引起的發燙一樣。
我腦海中的這幅路線圖,與一般大家能看到的正規地圖軟體不一樣。一般地圖軟體只標註幾條成熟的、可以對外公佈的路。
而我這個,不但有網際網路各個角落的收集,還有來自當地各種老人小孩的印證。這其中有在此地工作了數十年的大漠工人的回憶和口述;有數十年來無數個驢友穿越這片沙漠留下的心得路線;有江湖能人異士運用飛星盤等易術做過的各種推導;不通二十四個英文英文字幕的我甚至突破了無數艱難的壁壘,翻到外面去從神秘老外手中,拿到了數年來每一年都有更新的衛星拍照圖。
這不是一張簡單的地圖,而是各行各業數十年來在這片荒漠留下的智慧結晶。我要從這龐大的資訊庫中鎖定到這條角落裡不起眼的毛細血管,然後分析他、推斷他。
其實我一直羨慕那些生活簡單、沒有計算的人,因為他沒有把大腦計算到冒汗或斷氣的痛苦。
如果此時我的旁邊有人,他就會發現我此時全身在微微顫抖,豆大的比水還要濃的粘稠液體順著我的髮絲往下淌,臉色發白,眼珠子時而發亮時而暗淡。
這樣嚇死人的狀態大約持續了三分五十秒,我突然一屁股跌在地上,微微的喘氣。我找到了。
這條毛細血管是在蘭新高的狀態大約持續了三分五十秒,我突然一屁股跌在地上,微微的喘氣。我找到了。
這條毛細血管是在蘭新高鐵修建的前一年開挖的,全長約54.3公里,中間需要翻越五十來個山丘,涵蓋了戈壁、丘陵、黃沙黃土、巖山等種種地形,具有相當的複雜性。當初開闢它,是作為蘭新高鐵的工程車輛進出時使用的,現在雖然基本棄置,但如高鐵偶爾發生突發狀況,這條爛石子路就是唯一的生命通道。
我不知道把這條路解密出來,我要不要擔責。因為在正規的地圖上,這條路是不存在的。希望各位同學有點良心和義氣,自己偷偷知道埋藏在心就好,不要出去轉過頭就舉報我。
這條路其實沒有任何的現存資料,以上的一切都是我根據各種隱晦的線索和各種複雜的衛星圖地面圖推算出來的。我心裡也躍躍欲試,想走一遍看看自己的推測到底對不對。
而且走這條路,我能節約大概四分之三的路程,省去了很多奔波。
我知道有不熟悉我的人,可能會對我的以上的描述提出質疑,認為我在神神叨叨故弄玄虛,不相信我真有這麼強的大腦。
其實大家有沒有發現,我的寫一篇包括前幾篇的數萬字的文章,其實都是回憶錄,我在回憶半年前每一天的遭遇,所有的細節我都清清楚楚纖毫畢現,你隨便問我這三年來的某一天我在做什麼,我都可以把那一天很快就條理清晰的複述出來。我相信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不多,我問過一些人,絕大多數連自己上個月的某天在做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可以很清楚的的就把2023年7月30日,我在蘭新高鐵旁所經歷的這一切,毫無遺漏的回憶出來,這一天是陰天,體感溫度9度,吹的西風偏北風,六到七級,天上全是鉛筆雲。
我決定要走一走這條毛細血管。但是我不清楚這條路讓不讓人走,這邊百分之七十的路,是嚴禁外人進入的。
我把車子推到遠處的沙丘下藏起來,大家知道高鐵沿線四周是遍佈攝像頭的。在很多東西還不清楚的情況下,做事要乾淨謹慎。
我避開了所有的攝像,轉到了這條路的多個路口,並沒發現任何的提示警示牌。那麼初步可以推斷,這條石子路是允許老百姓借道的。
我把各個路口都進行了全景拍照,以免後面被捉到了,我好拿出這些證據來證明我不是偷入或擅闖。
在做好了這一切後,我把戰車從沙丘裡推出來,正式進入這條石子路。
走了大概三百米,前方突然打橫出現一座不小的石頭山脈。石子路需要爬到山頂才能透過。
這個爬坡的陡峭程度,把我嚇到了。當然我也不會立刻就放棄,而是決定先輕身步行上去看一下。
大家應該還記得,我在幾十公里之前的沙泉子,也曾遇到過類似的小山,那個閃電五連鞭在視覺上看起來生平僅見極度誇張,真正走上去後卻發現是個嚇唬人的紙老虎。
我把戰車扔在山腳原地,刷刷刷的走了上去。很快我就發現了腳下的不對,於是用力的把腳朝下剁,被震得虎口發疼。
我是很驚詫的。這是貨真價實的花崗岩。一路走來,這應該是我在最近數百公里的路途中,遇到的唯一一次純粹的超級岩石路。
這在沙漠戈壁灘裡,絕對是能夠震驚人的超級景觀。當然這景觀你只有徒步的人才能感覺到,不用肉體去貼住她,絕對是感受不到其中的美的。
毫無疑問,這是一整塊的長寬達到數百米甚至數公里的一塊花崗岩。家在十萬大山的我,對於山岩其實早已司空見慣養成了免疫力,但當我在離家萬里之外的黃沙大漠中發現了,這一種只有在家鄉才能常見的巨大巖體,我覺得自己有點破防了。
如果這裡有家住沙漠很少能見到大山大石的人,我想他能明白我此時的心情。一段時間以來的沙漠之旅,我其實已經慢慢的變成一個沙漠人了。
腳踩在硬實的山岩上,這種久違的幸福,我開心得簡直要飆淚了。
我搞不清楚為什麼在這個茫茫大漠裡,會有這麼大的一塊石頭。她的周圍全都是一望無際的沙海,她孤零零的單獨一隻在這裡孤懸海外舉目無親,但是她就是固執的堅守在這裡。我的腳底剁得發疼,我感受到了她的倔強。
記得小的時候,地理老師給我們講過一件浪漫的事。
說是有一個看不到生活希望的病人,那天他正如以往一樣死氣沉沉面無表情的躺在病床上。病床旁邊掛著一副綠色的海洋居多的世界地圖,病房一貫籠罩著的枯寂和死亡直逼著他,他的眼光不知道看向哪裡,只好落到地圖上。
突然,他被震驚得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開始直勾勾的盯著這張蔚藍色的地圖。
他的眼睛變換了無數個神色,從一開始的暗無天日到充滿了光芒。他的腦海中有無數次相遇無數次分離,就在這不斷地糾纏和撕扯中,他看到了一個嶄新的從沒見過的世界。
他拿來皮尺子,在這地圖上看了又看量了又量,病懨懨的身體中開始爆發出無限的生機。他看到了,他是這個蔚藍星球裡第一個看到真理的人。
他後來出了院,很快,一個轟動世界的學說像地震一樣驚動了整個世界。
我一直都認為地理老師是個枯燥無味的傢伙。但在那一課,他突然化身做了奇俠小說裡的百曉生,他講了一段“大陸板塊漂移”的傳奇異事。
我記得他說過,地理是一門嚴謹的學科,所以他的用詞一貫都是力求準確不敢越雷池半步的,這些毫無生氣的資料詞彙常常讓我們大為頭疼。
但那一天他突然化身成為了語文老師,很多從未在他口中出現的浪漫派豪放派朦朧派誇張派形容詞開始從他口中滔滔不絕的蹦出來,以至於直到今天,數十年的時光過去,只要我的腦中一出現“板塊漂移”四個字,不管我身處何樣的黑暗或困境,立刻就會進入到一個美麗可愛迷人的境界裡,那裡鳥語花香,好風好日。
每次看世界地圖,我常常都能以一種浪漫的眼光去審視他,這一邊是袋鼠那一邊是企鵝,我的手指著最南的一處蓋滿了白雪的冰川,很快又看到大洋中一小塊孤零零的土地。她們曾經是姐妹,但是因為大陸漂移了,企鵝姐姐再也看不到袋鼠妹妹了。
還好那天老師看出了我們的悲傷,他安慰我們,不要怕,數百千萬年後板塊還會漂回來,她們的分開只是暫時的。
小孩子總是很容易破涕為笑,他們絲毫沒想到,在那麼漫長的時光之後,她們還是不是當年的姐姐和妹妹。小孩子那時還體會不到“年年歲歲花相似,去年今日此門中”的。
我不知道眼下我腳踩的這方巨巖,他為什麼不跟他的石頭哥哥一樣飄走,而選擇了永沉在這黃沙之中,他是在等幾個光年之後的相遇麼?
我當然也不是第一個發現這塊巨巖的人。早在二零零年,他就被中國的地質學家發現了。
兩千年的一個冬天,一群由中國科學地質隊組成的考察人員,他們攜帶著秘密任務,在白雪皚皚中出發,從北京一路風塵僕僕跨山越海,數天後,他們出現在了西北大漠的一片黃沙裡。
“這裡不行,這裡不行,這裡也不行……”數天以來,他們愁眉苦臉,沙漠地質鬆軟,而鐵路又是國之動脈,系萬千生命與一線,絲毫容不得馬虎。
要在沙漠中實現通高鐵,這在當時世界上還屬於人類無法攻克的難題,光聽就讓人覺得是天方夜譚。不少受邀來到中國參加鐵路建設的頂尖工程師,在聽到自己接到的是這麼一個活兒之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紛紛選擇了提桶跑路。
中國人的是還是得中國人來做。於是在西北遙遠的荒漠裡,出現了這樣一群埋頭在黃沙裡蓬頭垢面的地質勘探者。
沙漠裡的冬天寒刀割肉、冰針刺骨,加上動不動就會刮起來取人性命的沙塵暴,確實是一塊讓人絕望的死地。
環境的惡劣並沒有讓他們縮回去,反而是工作上的停滯叫人灰心。
終於,一個急得跺腳的隊員突然發現,腳下傳來了異樣,趕緊取下隨身的鐵鍬,往下一挖,表面覆蓋的那層黃沙下,堅硬如鐵的花崗岩在與鐵器的交鋒中絲毫不讓,冒著火花。
欣喜若狂的隊員趕緊回去報告了這一所得,很快,這裡聚滿了由千萬裡各地召集來的專家和學者,他們圍繞著這塊巨巖展開了勘測,以此為線索,蔓延開去,他們赫然發現了綿延在地下長數十公里的巖體長城。
沒有人能夠解釋,這塊地下巨型石長城是哪裡來的。人類一直賴以自豪的科學在他面前,顯得捉襟見肘。
他們只能讚歎於自然的偉大,把所有勘探器材和科學解釋書籍扔到一邊,他們能做的只有垂下頭去,感謝上天在這裡為人類、為中國人留下了一道生命長城。
我堅信,將來這片大漠會吸引到一批又一批前赴後繼的遊客。當他們望著天上開到天際的鐵路長龍讚歎不已的時候,我覺得他們更應該倒身下拜的,是在這長龍之下,有一大塊在板塊漂移時期,同族選擇紛紛遠走,而他們選擇獨自留下永沉在這中國滾滾黃沙裡永不遷移的石頭。
我小心翼翼的順著巖體往上走,走到山頂,俯瞰著在山腳下的戰車,我感到了自己螻蟻般的渺小。
但是嘴硬又死要面子的我,肯定不會承認自己是螞蟻。於是我不自量力的回到山腳下,把戰車的最底部的秘密開關,打到ON鍵上,準備向這座小山岩體發起衝鋒。
大家知道,我這輛戰車在國際徒步界一直享有盛譽,集成了世界頂尖的科技於一身,尤其是車底部的核心構件,更是取經於美國的上代波音737的動力技術。我記得很久以前遇到一個老外,他說他叫麥克、阿瑟,字尾什麼星將我不記得了,他曾經對我的戰車引擎稱讚不已,說他想不到這有什麼山能阻止我這輛戰車。
三分鐘後,我直接橫著躺屍在了路邊,嘴裡喘著上不接下的白氣,要不是我車技了得,在千鈞一髮之際利用物理學原理,轉圈洩力加打橫的方式阻住了戰車,此時我此時我已車毀人亡了。
什麼狗屁麥克,我在心裡暗罵。這邊也順便提醒大家,真理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的,不要去瞎聽什麼老外和尚唸經,沒雞毛用。
驚魂未定魂不附體的我,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勁兒,我不願意再去細緻重述我當時距死亡是有多少釐米的距離,因為對我來說,回憶一次就是一次殘忍。
此路不通!我迅速做出了決斷。這山立在這兒,不是給人腳踩翻越的,而是要抬頭瞻仰的。
我心懷尊敬的下山去。在即將離開的的當兒,我回過頭來,給了她一個,我們壯族人才有的朝拜禮儀。媽媽告訴我,這禮儀不能輕易用,但此刻我是心悅誠服虔誠順首的給她。
我重新回到了路口,七級橫風帶著黃沙颳著我,老實講,此時我心裡是帶有點喪氣的。
剛剛我已經在腦海裡彙總了一遍四通八達的毛細血管道路資訊網,透過我的計算,這條路走不通,那接下來我只剩下最後一條捷徑可以走了。
如果那最後一條捷徑再不通,那麼,螢幕前的各位同學朋友,你們可以唱一首“涼涼夜色為你思念成河”送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