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中東,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除了富得流油的沙漠外,就是頭頂一塊布,世界我最富的阿拉伯世界或伊斯蘭世界。實際上阿拉伯世界並不等同於伊斯蘭世界,就拿伊拉克與伊朗來說,前者既是伊斯蘭世界的一員,又是阿拉伯世界一員,而後者雖屬於伊斯蘭世界,但卻並不是阿拉伯世界的成員。那麼同樣被阿拉伯帝國統御數百年,為何伊朗沒有被同化為阿拉伯世界一員呢?
隨阿拉伯帝國擴張而來的信仰
中東的地理位置非常微妙,它是是所有橫貫歐亞大陸的商路的樞紐,堪稱是古代世界聯絡亞洲、歐洲和非洲三大洲的大動脈。沿著這條大動脈,東、西方鮮活的文化得以碰撞和交流,使人類的文明一次次迸發出新的活力;可也是藉著這條大動脈,蠻族的鐵騎如颶風般席捲而過,文明的果實轉眼殘破。
在公元7世紀,從阿拉伯半島的荒漠中崛起的阿拉伯人依靠伊斯蘭教的信仰加持,用刀劍很快征服了整個中東地區,逐步建起了繼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亞歷山大帝國、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之後地跨亞歐非三洲,享國六百年的阿拉伯的大帝國。1340萬平方公里的龐大領土也成為了世界古代史上東西方跨度最長的帝國之一。
伴隨著阿拉伯帝國的擴張,阿拉伯人攜帶著伊斯蘭信仰開始遷徙到東起印度河,西抵大西洋沿岸的廣大區域,經過數百年的融合後,這些地方在伊斯蘭化的同時,也逐漸阿拉伯化,成為了如今的阿拉伯世界。可以說是阿拉伯帝國的擴張奠定了阿拉伯作為一個文明的地理基礎:不但講阿拉伯語,寫阿拉伯文,還信仰伊斯蘭教,接受阿拉伯文化與習俗。
伊朗高原在阻擋阿拉伯人滲透的地緣價值
放眼整個中東,只有伊朗與土耳其是個例外,特別是伊朗,與阿拉伯文化發源地的阿拉伯半島僅隔著波斯灣,卻只被伊斯蘭化,並未被阿拉伯人同化,作為其核心的波斯文化一直是伊朗人的驕傲延續至今。我們不免好奇,為何伊朗如此“另類”?要解析這點,我們不妨從地緣的視角去一探究竟。
讓我們將視野上抬,俯瞰整個中東地區的地形便會發現,在中東只有兩處高地,一個是土耳其所在的安納托利亞高原,另外一個便是伊朗所在的伊朗高原,其他諸如敘利亞、伊拉克、沙特、埃及等地,均是海拔較低,地勢平坦的低地,特別是地中海東海岸與兩河流域,更是中東難得的“新月沃地”,自古以來便是富庶之地。
在這種情況下,中東就天生的被分為高地民族與低地民族兩大部分,高地雖然受限於複雜的地形和氣候環境,人口承載力不如低地地區,但地形也賦予了封閉的特性,導致溝通不便,具有很強的獨立性。所以以地緣的視角而言,相比高地對低地的滲透,低地對高地的反向輸出是更為困難的。而且高地一旦完成內部整合後,往往便會對低地構成地緣優勢。
這點參考大唐後期,頻繁受到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侵襲,甚至國都長安都被攻破,皇帝屢次出逃便可看出這種優勢。同時在中東歷史上,不管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第一帝國,還是薩珊王朝的波斯第二帝國,甚至是薩法維王朝的波斯第三帝國,均是在完成內部地緣整合後,對低地民族展現出強大優勢,尤其是與伊朗高原相鄰的兩河流域。
這是一種進退自如的地形優勢,儘管在公元648年阿拉伯帝國徹底擊敗了衰弱的薩珊波斯,將伊朗高原納入管轄,並遷徙了大量的阿拉伯人前往。但這些移民大多聚集在西南部地勢平坦的胡齊斯坦地區,極少深入到伊朗高原地形更復雜的腹地,相反的埃及和伊拉克、敘利亞而言,阿拉伯人則是競相湧入。
所以直至如今,伊朗的主體民族依然佔總人口66%的波斯人,而排名二三位的分別是分佈在伊朗西北的亞塞拜然人(波斯化的突厥人,佔25%)和伊朗西部邊境的庫爾德人(佔5%),而阿拉伯人則是佔比極少的少數民族。所以這些數量有限的阿拉伯人實難對波斯人展開有效的文化滲透,反而在阿拔斯王朝取代倭馬亞王朝執掌阿拉伯帝國後,逐漸成為被驅逐的物件。
這裡額外補充一下阿拉伯帝國的的傳承譜系。阿拉伯帝國在公元632年建立後,享國626年的時間裡,分為四大哈里發時期(632年–661年)和倭馬亞王朝(661年–750年,唐史稱白衣大食)、阿拔斯王朝(750年–1258年,唐史稱黑衣大食)兩個世襲王朝。阿拉伯帝國在經過78年的瘋狂擴張(634-712年)後,帝國的統治結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不再是阿拉伯部落聯盟的酋長,而是建立在官僚體系和常備軍基礎之上的神權君主。
公元747年,阿拔斯的後裔阿布·阿拔斯利用波斯人阿布·穆斯林在伊朗呼羅珊的力量,聯合什葉派穆斯林,推翻了倭馬亞王朝的統治,建立了阿拔斯王朝執掌阿拉伯帝國。由於波斯貴族是開國功臣,所以大量波斯人開始進入統治階層,而進入伊朗高原的阿拉伯人隨之走向弱勢,並被集中聚居在波斯灣沿岸的胡澤斯坦地區,不但失去了傳播阿拉伯文化的機會,甚至還被反向輸出了波斯文化。
特別是到公元9世紀後,隨著阿拔斯王朝不斷衰落,帝國各地的總督開始擁兵割據,於是波斯貴族們開始在伊朗高原相繼建立了薩法爾王朝(867-903年)、薩曼王朝(874-999年)、布維希王朝(945-1055年)等勢力,他們心懷波斯帝國的昔日榮光,波斯文化開始復興。最終1258年,阿拔斯王朝首都巴格達被蒙古帝國西征的旭烈兀攻陷,末代哈里發穆斯臺綏木被殺,阿拉伯帝國滅亡。
雖然旭烈兀建立了百年的伊兒汗國(1256年-1355年),但波斯人最終還是以薩法維王朝(1501- 1722),重新統一了伊朗高原,並開始大量復興波斯文化。在薩法維王朝統治時期,什葉派十二伊瑪目派的國教地位確立,為現代伊朗的宗教結構奠定了基礎。
波斯人能夠保持自己文化的獨立性,不被阿拉伯人同化,除了上述原因外,還跟波斯人與阿拉伯人的族源不同有關。波斯人的祖先源於從南俄草原南下遷徙的雅利安人,它們是入主中亞的第一批歐洲遊牧集團,之後隨著以蒙古高原為代表的東亞遊牧集團不斷進入中亞,只得南遷到伊朗高原、帕米爾高原以及南亞次大陸,塔吉克人便是遷居到帕米爾尋求庇護的後裔。
而阿拉伯人,族源則是遠古的閃米特人,屬歐羅巴人種-地中海型別,歷史上與亞述人、阿拉米人、迦南人、腓尼基人、希伯來人等有親緣關係,在阿拉伯帝國時期,這些西亞、北非的閃含語系各族與阿拉伯人融合,逐漸阿拉伯化,形成阿拉伯各民族。他們在語言、文化上都存在一定的相似性,而波斯人則與之迥異。
於是地理上的隔絕,人種上的差別、文化上的差異,波斯文明的輝煌、數量眾多的人口,以及不斷提高的政治地位,讓波斯人在阿拉伯帝國數百年的統治時間裡頑強地將波斯文化傳承了下來,避免了被阿拉伯人同化。雖然大多數波斯人摒棄了傳統的瑣羅亞斯德教(拜火教),改信了伊斯蘭教,卻選擇了穆斯林信仰中較為弱勢的什葉派,將其作為與阿拉伯人劃清界限的思想武器。
波斯人為何改信伊斯蘭教?
至於為何要改信伊斯蘭教,這也跟伊朗高原三分天下的地緣板塊有關,由於高原腹地氣候乾旱,氣候環境較好的地方均處在高原的四周邊緣地帶,伊斯蘭教作為一種注重純精神層面的“宗教”,更容易在分散於伊朗高原複雜地形中的不同族群中引發共鳴,進而凝聚共識,凝聚民族向心力。
同時波斯人在改信伊斯蘭教的過程中,也在將伊斯蘭教波斯化,他們借用拜火教中的正統觀念、先知隱遁與復活日審判等概念,充實了什葉派的思想,並最終在薩法維王朝時期建立起了以什葉派為國教的宗教體系,奠定了波斯的什葉派宗主地位,避免了被阿拉伯人從思想上同化的風險。
這種操作與我們的先輩在馬列信仰上的中國化所作出的努力有異曲同工之妙,既保持了自身的獨立性,能夠在事關本民族命運的大事上自主地作出科學且理性的判斷,又能夠成為世界共運大家庭中的一員,不至於被孤立而無援。同樣,伊朗也是如此,既儘可能規避了因宗教對抗造成的力量消耗,又能夠在國家和民族頹勢時保留住波斯文化的火種,不失為一種智慧。
而這些,就是伊朗信仰伊斯蘭卻沒有被阿拉伯化的底層邏輯。
上期回顧:大礦雲集或將成為伊朗擺脫嚴重依賴油氣資源出口國運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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